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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璟、许琏、何戎三人原本还在一组卫兵的护卫之下,随着战况的愈加惨烈,不知不觉中三人分散,护卫们也散落了。那一晚月光明亮惨白,如同一块冰凉的裹尸布,裹住死者的同时映照生者,许璟骑马在杀得难解难分的人群中茫然奔驰,触目的景象和刺鼻的血腥味最早还让他反胃,长时间后也就麻木了。奇迹般他没有受伤,但他看不到任何熟悉的面孔,除了残破的尸体和正在缠斗的人们。

双方边战边退,局势慢慢开阔而非最初的混作一团,这时东方的天空泛起几丝橙色的微光,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许璟忽然看到二十步开外,一袭银白的铠甲在昏暗天光中折出浅淡的光泽,他顿时精神一振,奋力抽鞭至赵昶身边。

赵昶因为坐骑前蹄被砍而跌下马,力战已久,许璟到时他才解决前方的敌人,回身送上一剑,正好刺中身后欲偷袭之人的胸口,那人晃一晃手上动作登时停住,赵昶抽回剑,面无表情地看其倒地,任尸体喷出的鲜血溅了一身。

许璟叫了声大人,赵昶看过去的目光凶狠甚至狰狞,浓重的煞气惊得许璟手一抖,险些也要从马上摔下来。好在赵昶很快认出来者是谁,居然还能勉强笑出来:“子舒,你怎么……”

话音未落,赵昶身子一软,眼看就要往地上栽,许璟大惊,赶快下马扶住他,手搭在赵昶左肩时瞄到赵昶面部抽搐的神情,急问:“大人伤在哪里?”

“左肩,背上应该也有一处。”

赵昶抱以虚弱的笑。

许璟咬牙扶赵昶上自己的马,一到马上赵昶就晕过去,手中仍然握住剑不放。形势已让许璟顾不得多想,也翻身上马,让赵昶伏在自己背上,再从他手中接过剑,沉重得差点脱手。拿稳剑后在越来越稀疏的人群中寻找缝隙,间或有几个敌人拦路,许璟于剑术只略知一二,眼下再无选择,一阵乱砍,除了眉梢微有刺痛外,竟安然离开战场。

离开后不能停留,但放眼看去还是找不到许琏何戎的身影,身后的赵昶不知伤势究竟如何,只是呼吸益发沉重。想起分散前三人约定要是被冲散将领残余人马在腾河岸边汇合,于是打起精神往西去了。

许琏何戎果然先一步到达腾河。最早到的是许琏,和近千士卒守住大半军粮;接着到的是东方诚和何戎,身后还跟着千余名疲倦不堪的兵士,看到许琏他们,就有一半当下倒在地上睡熟过去。

许琏也是疲惫到了极点,但无论他人怎么劝,就是不肯合眼,沉默地盯着东方,他衣上血污片片,由于劳累脸白得像鬼。何戎一样不曾睡,眼神多少黯淡下去,精神还好,强撑着与许琏闲扯打发时间。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从一早到太阳西沉,陆续有十几个散兵赶到,都说在只战场上看到过将军,又问许璟下落,没人知道。

许琏的脸色从白转灰,全凭一点信念支持。眼看太阳就要落山,暮色四合,要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沮丧疲倦等等负面情绪涌上,许琏再熬不住,就在合眼刹那,一道狭长的阴影拉至眼下,他费力地抬眼,一匹马正以慢到超乎想象的速度挪过来,夕阳正打在骑者脸上,金灿灿看不分明,但身上被各种颜色深浅不一血液染就的软甲依稀可以辨认,许琏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那匹马走到诸人可以看清的范围内仿佛已天长地久,马上两人就像从血里捞出来,铠甲早看不到原来颜色,清醒的那个嘶哑着开口,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反复数次,总算有了微弱的声音。他指指背后,吐出两个字:“大人。”

赵昶做了个梦,梦中是久违的煌煌盛世,他在不知名的高台上饮酒颂诗,耳边琴声泠泠,他熏熏然欲醉,却不肯放下手里的酒盏,随着琴声吟出《定之方中》里的句子:“升彼虚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京。”

念完后把酒盏递到抚琴之人面前,就在那人面容浮现的前一刻,梦醒了。

睁开眼睛,除了许家两兄弟,其他亲近之人都环绕身侧,看他醒来全围上去。赵昶被东方诚扶坐起身,牵动背上的伤,疼痛让混沌的思维渐渐清晰,前一夜的惨烈战况仿佛犹在眼前,他仔细打量每个在场的人,当发现少了两张熟悉的面孔,赵昶一跃而起,蹙眉问:“子舒、文允在哪里?”

几人面面相觑,何戎试探着问:“大人还记得是如何到此的吗?”

赵昶真给问住,细细思索当晚种种,背部和左肩的伤持续抽痛,他依稀看见,微弱曙光下,看上去始终看来清瘦的年轻人于混战中无任何征兆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是子舒……?”

何戎点点头:“子舒遇见力竭的大人,确是他护大人到此地的。”

赵昶无语,未伤的右手紧握成拳;何戎以为赵昶想到别处,再添上句:“大人不必担心,子舒太乏,从昨天下午一直到现在还在睡,文允守在一旁,他们都平安。”

听到这句话赵昶坐回榻上,再问:“此役后还剩多少人马?”

“不到两千。”

“刘公那边可有消息?”

赵昶眼神一暗,接着又问。

“不出大人预料,梁冲于前日出兵攻打刘公营寨,相持一日胜负难分,最后梁冲退兵,刘公拔营后退二十里。若非大人拖住那支奇兵,刘公此时性命尚在未知。”

赵昶并无喜悦之色,重重叹了口气,说:“且先去看看子舒。”

许琏于半睡半醒间守着许璟,赵昶进来时起身冲赵昶点头致意:“大人醒了。”

言语淡淡,不见半分喜悦。

赵昶示意他不必客套,指了指榻中睡容平静的许璟,目光包含关切之意。许琏脸色稍见轻松,轻声回答:“大夫说没外伤,只是太累。”

赵昶若有所思地再次端详仍在梦中之人,半晌后开口:“先行整军。待子舒醒后,即刻火速赶回闻郡。”

许琏秀气的眉一动,话要出口,话端先被随行的何戎抢去:“现在刘公、梁冲均元气大伤,无论哪方都不能分出兵力追赶大人。大人伤得不轻,何必急在一时。”

却只见赵昶摇头:“早一日回去,早一日安心。要是子舒醒着,不必我说,他也会有此一提。”

这句话把何戎即将出口的言语全然堵住,赵昶对何戎抱以宽抚一笑:“我何尝不知仲平用心,但现下时势非常,这等区区小伤,也顾不得了。”

许琏本还有话说,忽听得身后有细微声响,转身看去,许璟不知何时已醒,满头大汗,一双眼睛朦胧中带着水气,倒像是给惊醒的。

许琏扑到榻前,疾声问:“阿兄,你怎么了?”

焦急之中,语调全失;许璟神志尚未完全清楚,一只手无意中抓住许琏的袖口,双唇哆嗦,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昶何戎见状也都围上前去,许琏忙去握他的手,冰凉的触感刺得许璟一抖,眼神刹那间清亮起来。看清面前围着的人,许璟先是疑惑,尔后面色阴晴不定,想说话但喉咙干涩反引来一阵咳;喝了几口水,面上颜色好看些,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我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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